昌图“硕鼠”覆灭记

□ 翟 欣

1994年8月5日，辽宁省铁岭市红旗剧场内座无虚席。铁岭市中级人民法院对昌图县粮食系统特大窝案中的第一批犯罪嫌疑人进行宣判：原昌图县粮食供应局局长桂秉权、原昌图县大兴粮库主任赵福、原农业银行昌图县大兴营业所主任胡玉章，一审被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原昌图县副县级巡事员许连忠被判处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人民日报》、新华社等数百家新闻媒体对此案进行了报道，这起特大贪污、贿赂、挪用公款、投机倒把、玩忽职守、诈骗的“窝案”昭然天下。一时间，舆论哗然，举国关注。

20多年过去了，这起“硕鼠”案已成往事，但又有多少人知晓勇缚“硕鼠”的背后，还有一批无名英雄，他们就是查出此案线索的审计人。

2015年9月，我们采访了时任审计署发展统计审计局局长的李捷，她向我们讲述了此案查处的经过。

试点昌图

上个世纪80年代末到90年代初，我国粮食政策正由统购统销，向平议价双轨制过渡，粮食补贴种类繁多，财务核算复杂，全国粮食亏空挂账已由1988年底的81亿元，猛增到1991年底的419亿元，1992年底更是达到538亿元。

1993年，在组织部分地方审计机关审计粮食企业财务挂账情况前，审计署先从湖北省和辽宁省各选一个县作为试点，以便积累经验，编制审计方案，更好地指导全国审计工作的开展。3月9日，经与辽宁省审计厅协调，选择了铁岭市昌图县作为审计试点，并派出了15人的联合审计组。此次审计由商贸审计司牵头，李捷任现场审计组组长，商贸司、辽宁省审计厅、沈阳市审计局、铁岭市审计局、阜新市审计局、昌图县审计局均派员参加。

神秘的传言

昌图，是蒙古语,意即“肥沃的土地”，位于辽宁北部。这是一片名副其实的沃土，粮食年总产量一直稳定在15亿公斤,在全国名列前茅,为国家的粮食生产和储备做出了巨大贡献。当地有民谣：“昌图福，旱涝收，有吃有喝无愁忧。”

初来乍到的审计组一进入昌图，就听到很多传言。有人说这个县太复杂，水很深，审计最后恐怕是自找麻烦。也有人说，财务大检查刚结束不久，没查出什么问题，用不着做试点，还是换个地方吧。还有人说，试点随便找个地方审一下就行了，干嘛选个产粮大户？万一审出点事来，粮食局的桂秉权可是“黑白通吃”的主儿，到时怎么收场？

传言之下，审计组有少数成员也提出，要不换个县审计？审计组长李捷当时刚任商贸审计司副处长不久，此时陷入到压力的漩涡中。

在昌图，有这样的顺口溜，“要想富，找粮库；要发财，倒粮材”“粮库没钱没腰，看你捞不捞，桂爷一批条，白纸变金条”。无风不起浪，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李捷觉得这里面一定有名堂。她暗下决心，不查个水落石出决不撒手。

而这时，新的传言又来了，说有人铁了心要查昌图，中央来的女处长来头可大了，不然不可能不怕“桂老爷”！

初生牛犊不怕虎，当时30岁刚出头的李捷，还没有意识到风险在哪儿，而审计组里的当地同志却是捏了一把汗。为了安全起见，审计组讨论后形成共识：只针对财务挂账形成过程和财务违纪违规问题进行调查，吃住行都集体行动，晚上不出门，注意人身安全，防范廉政风险，不与当地发生任何经济往来，有举报信或举报电话及时向组长报告等。

在重重压力和离奇传说的包围下，审计工作马不停蹄地向前推进。在那个年代，人们还不清楚审计机关能干出什么，在当地，查账也不是第一次，但谁也没想到，审计组这批人钻进账本不抬头，大有不到黄河不死心之势。感到情况不妙的被审计单位，开始用各种理由拖延，不配合审计工作。要么说粮库太远，时间不够用，没法去；要么说下雨下雪路不好走，改时间再去。有时也会想各种办法讨好审计组，给弄点好吃的，给些更好的生活保障等，但审计组一直没有“接招”。

随着审计的不断深入，发现的问题越来越多：抽查的粮库几乎都有多转成本、乱列费用现象，普遍存在增加亏损挂账问题；管理失控，购置大量小汽车，物料用品购入金额增加迅猛；同时还存在粮食局长批条采购物资，铁岭市少数党政机关干部参与倒卖物资等问题。

司长坐镇

现场审计的时间期限很快就要到了，情况却错综复杂。随着审计的深入，每个粮库都有不同的问题，数额巨大，如何“收口”成了难题……

李捷将上述情况紧急向时任商贸审计司司长刘家义汇报：发现问题太多，时间太紧，无法收口，请领导速来指导工作。

刘家义立即从湖北审计现场赶到沈阳，与辽宁省审计厅一位副厅长一起来到昌图。他现场查看了粮食储备、库存等情况，翻看了财务资料，又详细了解了茓子和温度计等物料用品的全县购置和储备、占压资金情况，以及物资收购环节问题等，并与审计人员具体剖析了几个粮库存在的问题，审核了审计工作底稿，指导撰写审计报告。

经过现场梳理，刘家义指示审计组：一是财务挂账的客观因素和主观因素要分析清楚，重点关注因违纪违规行为增加的财务挂账，特别是近两年增长幅度异常的各类资材。要尽快收口，做不过来的，交由辽宁省审计厅继续做，审计署主要筹划全国审计安排，同时他让审计组成员一定要注意安全。

最终审计发现，除国家政策因素影响外，昌图县粮食亏空挂账为4亿元，仅审计的20个单位，违纪增加的亏损就达1100万元。而亏损的原因，一是资金使用不合理，资产管理严重失控；二是资材采购失控，库存积压过大；三是违纪问题普遍。1992年底，该县粮食系统物资采购账面占压资金达1.24亿元，比上年底增加86%；其中，长发粮库所占压资金是上年的31倍，积压的温度计可用60年；长岭粮库积压的茓子可用20年。有审计人员打趣，如果把温度计插在粮囤上，粮囤就成刺猬了。

审计进入了攻坚阶段，一些人开始坐不住了。刘家义甚至收到了恐吓信，然而这并没有影响他继续坐镇指挥。1993年4月8日凌晨，20多页的审计报告手抄完成；4月9日上午，审计组与被审计单位交换审计意见，审计工作按照既定计划完成。

在交换审计意见的时候，桂秉权终于露面了。披着深蓝色呢子大衣，架着玳瑁框架水晶眼镜，手戴一枚蓝宝石戒指，这个传说中的人物在几名工作人员的簇拥下，大摇大摆走进县政府招待所会议室。他刚进会议室，刘家义也来了。桂秉权迎过去打招呼，刘家义微笑相迎，意味深长地说道：“终于见到真人了！”桂秉权解释说，最近粮食销售困难，他去外地联系粮食外销了，欢迎审计组检查指导。

坐定之后，审计组4人以刘家义为中心坐成一排，对面坐的有昌图县分管粮食工作的副县长、县粮食局的一些领导同志。桂从衣兜里掏出一盒中华烟，抽出一支点燃叼在嘴里，随即把烟盒和打火机扔在茶几上，跷起了二郎腿。

李捷开始宣读审计报告，时间慢慢过去，桂秉权跷起的二郎腿不知什么时候放了下来，脸色和神情也发生了变化：当初的无所谓变成了惊愕。审计结果终于让他受到了震动。

当天，审计组就撤离了昌图县。而一切才刚刚开始。

绳之以法

1993年5月初，审计署以《昌图县粮食系统管理混乱违纪严重亏损惊人》为题，编发了《审计简报》增刊和《重要信息要目》，报送至国务院。

同年8月30日，辽宁省审计厅根据联合审计组的审计报告，对昌图县粮食局下达了审计决定。而在8月初，该厅与昌图县审计局联合对昌图县长岭子粮库进行了专项审计，发现原粮库主任朱汉田以假废发票报销100多万元和收受回扣、贪污公款等问题。9月18日，辽宁省审计厅将此案件线索移交至辽宁省检察院，之后该案由铁岭市检察院查办，省检察院督办。

10月6日，昌图县粮食系统特大窝案首犯桂秉权被逮捕。之后，与此案相关的14名犯罪嫌疑人也被依法逮捕。

与此同时，1993年4月至9月，商贸审计司组织对13省500县6000多个粮食企业的财务挂账进行了审计。10月，向国务院上报了《关于500个县粮食企业财务挂账的审计报告》。此报告后来获得了中央机关优秀报告奖。昌图县粮食财务挂账试点审计，不仅为当年开展500个县粮食企业财务挂账审计摸索出道路，而且为1998年的全国粮食收储企业财务挂账审计奠定了扎实基础。

昌图县粮食系统特大窝案是审计署成立以来查出的第一个大要案，具有里程碑的意义。

回顾历史，总是具有穿越时空跨越时代的无穷魅力。历久弥新，可以让人传承延续从严从实的优良作风。审计人冲锋在反腐前沿阵地，甘当无名英雄，在历史的峰岩之间，象一汪涌出的泉水，高擎着信念的旗帜，洗涤着我们的灵魂，令人深深铭刻，家国情浓，豪气在胸，是审计人的大爱与忠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