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水
【发布时间:2017年06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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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北宜昌老城墙在上世纪二十年代被全部拆除,留下了环城东路、环城西路、环城南路、环城北路四条马路,这四条路像一个大椭圆,围住了老城。献福路不足500米长,一头连着环城东路的东门,一头连着环城西路的中水门,像一把长长的菜刀,把老城这个“椭圆”切成了两半。因为以前的县衙在这条街,这条街被叫作县府路。抗战胜利后改名为献福路,沿用至今。我家就住在献福路的正中间。

图为百年前宜昌城区江边的情形

中水门是老城的水码头,因为它居老城中轴线的一端而名“中”,中水门的下面就是长江,因而也是宜昌老城的“水门”。宜昌老城人吃的水,大多是从中水门下的长江里挑上岸的。挑水是一门古老的职业,靠力气挣几个辛苦钱维持生计。挑夫都是一身短衣薄衫打扮,脚蹬一双草鞋。洪水季节,他们脱下草鞋,脚摸索着在中水门石阶上取水。冬天枯水季节,山穷水尽,江水退出近百米沙滩,他们又要赤脚踩着冰冷的江水,淌出老远取水上岸。水桶有的用固定的木板,盖住水桶的一半,有的水桶没有盖子。但在装满水的桶面,会浮起一块不大不小的木板,以防桶里的水“荡”出桶外。这水是卖的,桶里的水必须装满,似乎成了卖水买水两者之间不成文的“合同”。

水、水……随着轻声的吆喝,挑水的很快进入献福路的家家户户,慢慢又转向献福路两边的大街小巷。每逢卖水的来到我家门口,我就第一个迎上前去,指着路往厨房走。卖水的挑着水,小心翼翼地穿过不宽敞的堂屋,在厨房的水缸前歇下。这时,母亲正去除缸底的泥沙,用水冲洗水缸。挑夫放下扁担,双手轻松提起水桶,把水倾倒在水缸里,那浑黄的水在水缸里激起哗啦啦的响声,比课堂上的歌声还好听。挑夫的动作利索、干净,堂屋、厨房的地上不见一滴水泼洒。他接过母亲递给的一分钱或两分钱,露出笑容,款款地说:再要水,只管街上叫一声。

挑夫一走,我就性急地拿起一个粗节的竹筒,里面早已装进了明矾,循着顺时针方向搅动,过一会,又循着逆时针方向搅动,只到母亲连连说:好了,好了。我才不舍地放下竹筒,看缸里的水慢慢平静,也看满缸的水越来越清……

上世纪五十年代,我已上小学,看着很多人家的大孩子都是自己下河挑水,也嚷着要下河挑水。父母亲拗不过我,想也可以节省点钱,就答应我和姐姐一起去挑水,再三叮嘱,下河要注意安全。记得是一个初冬的星期天,我和姐姐下了中水门的石阶,走过近百米沙滩,在水边脱掉鞋袜,卷起裤脚,提着桶移脚慢慢往深水里走,装上大半桶水提上沙滩,两人轮流挑着往岸上走。上中水门要爬七、八十步台阶,两人轮换挑,终于上岸。姐弟俩第一次把大半担水挑回家,倒进水缸,就像做成了一件大事,那股高兴劲、成就感,自不消说,母亲晚上还加炒了一个菜,犒劳我们。

慢慢我长高长大了,有时就一人下河挑水。逢到冬天,河滩上常有一些“草台戏班”、“马戏团”搭起帐篷演出。我急着下河装满水桶,往岸上挑过沙滩,歇了下来,就钻进帐篷里听唱戏、看玩把戏、变魔术。有时同学也来挑水,就把水桶并排搁在旁边,在沙滩上玩一种叫“甩刀”的游戏。两人在沙滩上面对面坐好,各自在自己面前用刀划出一个矩形,轮流从肩上把小刀甩立在矩形内,一刀,就在里面画把枪,两刀,画个手榴弹,五刀画大炮,十刀军舰,十五刀飞机……然后开始“打仗”,飞机军舰念念有词,大炮枪声轰轰隆隆,直扑对方矩形阵内……不知不觉中,日头快落到江水中,才慌慌忙忙挑着水,说说笑笑各回各的家。那时父母也不指望挑水能省几个小钱,只是偶然让我去挑挑水,知道小孩玩性大,一担水要跳两三个小时,也由他去,并不像现在的父母那样无时无刻不在担心。

图为徐悲鸿的画作《巴人汲水图》

到五十年代末、六十年代初,宜昌开挖东山运河,引雾渡河水发电,并在东山修水厂,自高而下向山下的宜昌城供水,宜昌各街巷才有了自来水供水站。我们再不用到长江挑水,就近在供水站挑水,既省了力,水也更清更卫生。又过了几年,自来水管网建成,家家户户铺水管、装水龙头,自来水直接流到水缸里,我也才第一次真正理解了“自来水”这个词的含义。有了自来水,挑夫在献福路终于“下岗”、“失业”。多年后,我几次看到徐悲鸿的画作《巴人汲水图》,画于1938年的重庆沙坪坝,画的是重庆人从河中挑水上岸的情景,细致入微,真实感人。据说,这幅画拍卖成交价1.71亿元人民币,算是留下了挑水的宝贵的、永久的记忆。

作者姓名:陈忠毅 单位:湖北省宜昌市审计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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