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一条河，仿佛推开一扇记忆的牖户。粼粼的河水、摇曳的小船、茂绿的河滩、蜿蜒的堤坝......那曾经的河，或笼着乳白色的晨雾，或泛着明媚的日光，或染着夕阳的余晖，梦幻般飘出逶迤时空的幽谷。眼前，又清晰地浮现出了那些与河相依相伴的斑斓岁月......

    那是外婆家乡的一条河，乡亲们称作红秀河，也是当地的母亲河。河在外婆家的南边。出了村子，越过一片广袤的田畴，前面看见一道长长的堤坝，坝上挺着两排一眼望不到边的柳树，如两列身材伟岸、英姿飒爽的卫兵，忠实地守护着堤坝。坝坡上长满密密麻麻的灌木荆棘--当地人叫鸡爪梅，仿佛披着一层厚厚的铠甲，让堤坝显得凛凛而不可侵犯。

    穿过坝坡上的狭窄小径，就近登上坝顶，感到自己一下子高了许多，日头近在眼前，阳光穿过珠帘般的柳条洒在身上，让人在暖熏熏中又添了丝丝缕缕的清爽。微风悄无声响地从坝上拂过，挟着野花和授粉期庄稼的馨香，犹如妙龄少女娉娉而过飘逸的可人气息。

    坝前是一片宽广的草地，跨过草地，南边自西向东横着一条银色的玉带，这就是红秀河了。河的上游经过七八个村落，一路蜿蜒至姥姥家乡，在这里形成了河水最深、河面最宽阔的河段。风和日丽的日子，河水如一面巨大的镜子，映满蓝天白云，好似晶莹剔透的玉池里，浮着团团洁白轻盈的柳絮。太阳仿佛悬在水中的一面金黄色的盘子，一动不动。河面平展无垠、熠熠生辉。水草的倒影枝叶清晰、通透水润，恰似流光溢彩的琼枝玉叶。河面上不时飞来各种各样的鸟儿，或轻捷地贴着丝绸般的河面掠水，翕动的翅膀激起一簇簇洁白的水花。或绕河面往来盘旋，尔后栖于河中的小渚，在蒹葭丛或水蓼茂盛处浅吟低唱。或鸣叫着飞快地穿越河面，遁入对岸茂密的庄稼田里去了。

    多数时候，河畔泊着二三艘简陋的小型渔船或橡皮筏，那是打鱼人的工具。当地并没有专业的打鱼人，渔船和橡皮筏是村里人自己制作的，只在农闲的时候用一下，一年里有大半日子它们只是个摆设，寂寥地搁在河边经受日晒雨淋、风吹霰击。人们看见村民划着船筏在河里打鱼的时候并不多。捕捞上来的大一点的鱼，大都拿到近处的集市卖给了供销社饭店、公社食堂或粮管所、食品站、水利站等吃国家粮的职工，换的钱用来补贴家用。太小的鱼用大锅煮了，一家老少喝鱼汤，算是沾点荤腥，打打牙祭。

    记忆里，红秀河未曾发过大水，也没有完全干涸过。老辈人都说是沾了“红秀”二字的喜气。有一年大旱，连西边的潍河都裸出了龟裂的河床，红秀河多个河段还蓄着没膝的水。我和村里一群八九岁的孩子结伴到河里抓鱼。大家跣足赤腿，齐刷刷下了河，挪动腿脚在水里不停地趟来趟去，直到将水搅浑。那些鲤鱼、鲫鱼、草鱼等被呛得浮上水面，晕头转向地乱窜，伙伴们趁机大显身手，奋力捉之，半天的功夫，每人能抓到大小鱼几十条。这是伙伴们抓鱼的最好时机，等到旱情缓解，河水上涨，小小年纪的我们，也就只有望河兴叹了。

    红秀河是天然的游泳池，村里男人的凫水本领都是在河里练成的。夏日里，洗澡的男人是河里的一景。脱得赤条条的男子汉，身体或白或黑，在太阳下散发着撩人的色彩。他们纵身跳入河中，一会儿轻捷地蛙泳，一会儿潇洒地仰泳，一会儿深扎猛子潜入水中，好半天才从远处露出头来。人多的时候，河里四处晃动的头，如一个个漂浮的葫芦，颇有些壮观。男人们驾驭水的功夫，收放自如，游刃有余，一点儿不比河中的鱼儿差。有时看见坝上有穿红戴绿的小媳妇经过，他们会大声喊一些逗人的荤话，臊得小媳妇掩面匆匆而去，身后甩下男人们起哄后酣畅淋漓的笑声。

    开阔的河滩上，野草凄凄，翠绿欲滴。五颜六色的牵牛花、喇叭花、苦菜花......在那里搔首弄姿，在这边含羞绽放......整个草地如一面厚厚的、软软的、华丽的巨大地毯。我和小伙伴们经常来这里割青草，青草多得总也割不完，割得草用篮子挎回家，喂养家中的猪和兔子。暑假里，三天两头呼朋引伴到草地上玩耍，摔跤、赛跑、“骑马打仗”、捉迷藏......大家还在草地上捉蚂蚱，将捉到的蚂蚱用细长的草梗串起来，拎回家火烤或油炸着吃，松脆可口，味道鲜美。飞来飞去的蜻蜓也让我们兴趣高涨。捉蜻蜓要特别小心，不要伤了它的翅膀。大家将捉到的蜻蜓的肚子掐去半截，然后将一小段细秸秆插入蜻蜓残留的肚腹中放飞，名曰“放飞机”。蜻蜓的生命力很强，能带着秸秆飞动好半天后才坠地，有的则掉落到了河里。这个游戏现在想起来有些残忍，但当时小伙伴们却乐此不疲，并未感到有何不妥。

    河边是青春男女的邀约之地，恋爱中的姑娘和小伙子为红秀河增添了特有的灵秀之气和温馨热辣的情愫。红秀河的诱人风光不仅醉了田野，也浸润了少男少女的心。河水边、草地上、柳树下、月光里，留下了多少心手相牵、耳鬓厮磨的身影，荡漾着多少依依不舍、海誓山盟的柔情蜜意，见证了多少缠绵浪漫的爱情故事。红秀河，也是一条永不衰老、永不干涸的爱河。

    近日，闻知姥姥家乡的发小开了一个名叫“红秀河”的博客，不由得勾起了我悠悠的思乡情。点击鼠标进入发小的博客空间，试图从字里行间寻觅那条河的点点滴滴，未及浏览，一股浓郁的河的味道早已扑面而来......（田晋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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