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走不到头的胡同(短文)
赵志国 刘凯(山东省齐河县审计局)
【发布时间:2016年11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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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同俗名“浑道儿”。“浑道儿”把村庄切割成地上的迷宫;外面的风进不去,里面的热出不来。“浑道儿”让村庄变得自我、悠然、咪盹。岁月在村子的额头上,横七竖八乱刻一通,就变成了胡同。胡同是刻在故乡身体上的铭文。

我打北头走进这条胡同。胡同极窄,不足两米宽,但足够的长。从这头望去只能看到远处一个小小的口儿,抬头则是一带窄窄的天,比一线天宽,比两线天要窄那么一点。

胡同,是村子的五脏六腑、肠子血管。走进胡同,就像孙悟空钻进铁扇公主的肚子。除了被那条蓝天和飘过的白云看见,别的,谁都摸不着你的底细。你也摸不清方位,弄不清深浅。因为此,胡同还有一个名字,叫“浑道儿”。胡同被两边土屋土墙夹着,满满荡荡的,是看不见的胡同精神——安逸、保守、封闭、自我又平和。

墙是一色的土垃墙,墙头上疯长的是柔软的草。我和几个男孩儿一道,人手一根木棍儿。随着人走,木棍儿在两侧墙上划出浅浅的线渍儿,遇到哪个地方有深缝,就里里外外反复地戳,最终把它戳成性感的模样。破坏胡同,从我小的时候开始。

对门住的是一族老少,每到过年,家堂请进来,亲支近派煮好饺子,挨家拜祖宗。这个门进去,那个门出来,饺子仍旧热热的——给老爷爷老奶奶磕头,饺子是热的,温暖的岂止老人心,整条胡同都洋溢着暖暖的热氛——在那个冰冻三尺的清晨。

打南边数第三家,住着解三奶奶。她活了80多岁,平时不怎么出门,出门则提一马扎,拄一拐棍坐在门房边。那年她要死了,弥留之际赶上孙子从济南回来。奶奶问:“你是怎么回来的?”“坐火车。”“坐火车?火车是个什么样儿,俺都没见过!”解三奶奶的胡同,就像她的大棉袄袖子,暖和、安全、悠然,外面的风进不去,里面的热气出不来。胡同是解三奶奶的整个世界。

胡同里所有的大门是一样的木板,北屋是一样的北屋,南屋是一样的南屋。土是一样的土,人是一样的人,连骂大街、说闲话、打“梦槌”都是一样的调调儿。在这条胡同里,谁家的炊烟也不比别家的高远,谁家的太阳也不比别家的红艳。

这倒枉费了那些三奶奶、四婶子的一派心劲。谁不想让自己的脚步声更响,谁不卯着劲让自家的光景更亮?可是,在这肠子一样的胡同里,任凭如何踢蹬,最终谁能打出蜗牛壳里的道场?

我们走着,打南边来了一群脏兮兮的羊。放羊的光棍名叫潮伯。他穿开襟的破棉袄,斜带着帽子,三两道抬头纹里,浸着亮亮晶晶的汗,太阳一照,是豆油的颜色。潮伯摇一条长鞭,屹立在羊们中间。这个没爹疼没娘爱的光棍儿,只有在羊们那里,才是领袖。

胡同南头,有一家炸香油果子的铺子。每天早晨,胡同里的孩子都会聚到他家门口,手衔在嘴角,巴巴地看着那些虚无缥缈的希望。那个年月,香油果子是很难吃到的。因为奶奶说过:只有毛主席的抽屉里才放着香油果子。日子,迈着老步子,走了;留着这条胡同,在这里老着。越老越深,横亘在故乡的额头上。(赵志国 刘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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