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灯塔，照耀着黎明前的方向；你是舵手，指引着前进的方向。年轻的中国共产党，你就是舵手，你就是方向，我们永远跟着你走，全国一定解放，我们永远跟着你走，人类一定解放……”每当这歌声响起的时候，我就心潮澎湃，热血沸腾，一下子回到几十年前的场景。

“白区”的地下工作非常艰苦且充满危险。1948年的夏天，形势更加恶劣，我们居住的大院遭到国民党特务的突然搜查，父亲紧急将刚刚收到的《新华日报》和两份文件裹在小弟弟尿布里，堆放在地上，这才侥幸躲过了搜查。与此同时，父亲从不同渠道得到情报，敌人正在寻找中共云南地下党的“头目”，甚至指明我父亲的面貌特征是脸上有一道伤疤。11月，父亲赴香港汇报工作，见到原重庆红岩村南方局领导人钱瑛，才知道原重庆地下党市委书记刘国定已经叛变，不但破坏了整个重庆地下党组织，指认了时任中共上海局领导人钱瑛和她的住处，还提供了云南省委领导人（即我父亲）以及我母亲的情况，只是不知道联络地址。

情况非常紧急，为了安全起见，组织上决定让母亲带着孩子们先从昆明转移到香港。当时，与党同龄的母亲带着我们4个孩子，年龄最大的我还不满7岁。父亲则被派去主持云桂黔边区纵队（边纵）的领导工作，自此我们与父亲分离，多年之后才重新见面。动身去香港前，为避免我们这些不懂事的孩子说漏嘴，母亲就放出话，说是要带孩子们回四川老家看外婆。到达香港后，组织安排我们与同样是转移的钱瑛阿姨住在一起，钱瑛阿姨不仅是我父亲的领导，他还是我父母的婚姻介绍人，我母亲的名字也是钱瑛阿姨取的。

1949年夏，解放战争捷报频传，大军一路南下，势如破竹，全国解放大局已定。此时，形形色色的人群从四面八方涌向香港，又从香港涌向台湾和世界各地。其中，大批国民党特务也混杂其中，香港也不安全了。党组织指示我们和钱瑛阿姨从水路北上到北京，同行的还有一批来自南方各地隐蔽战线的叔叔阿姨们。我们出发的时候天气还很炎热，因为长期在白区生活，大家的言行都很谨慎，一路上各自都在船舱里待着，很少上甲板。单调的生活，让我对船上那些日子记忆模糊，只是记得我和母亲都晕船，一路上呕吐不断。我们乘坐的海轮在茫茫的大海里，沿着漫长的海岸线从南往北开，过了福建、浙江、江苏、上海……一直走了两个多月才到达山东烟台，此时已是满目秋色的9月了。

烟台早已经解放，处处红旗招展，人人欢歌笑语。到达解放区了！叔叔阿姨们从沉闷的船舱涌向甲板，压抑的情绪一下子爆发出来，大家欢欣雀跃，整个船板上都是欢腾的人群。叔叔阿姨们高呼“共产党万岁！毛主席万岁！”高唱“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团结就是力量”“山那边呀好地方”“你是灯塔……” 抱着小弟弟的母亲也流出了激动的泪水。

歌声中，我们上了岸，几辆大卡车把我们送往当时的北平，也就是现在的北京。因为母亲带着4个孩子，是这辆卡车里行动最困难的。大家都抢着把靠边的长凳让给母亲坐下，方便照顾年幼的孩子。一路上，我还缠着母亲问：“妈妈，妈妈，我们什么时候到外婆家呀？”妈妈赶紧哄着我说：“跟阿姨叔叔们一起唱歌吧，歌唱完了，外婆家就到了。”唱歌可以唱到外婆家，我这回对唱歌有兴趣了，就跟着大家一起唱，我记得唱的最多的就是“你是灯塔”这首歌。尽管那时候我还不明白什么是“灯塔”，什么是共产党。

长大以后，我才知道什么是隐蔽战线，那就是个舞台啊，人们都在演戏，扮演的不是自己，而是别人。记得我上初中的时候，语文课本里有一首诗歌叫“我们一定要到延安去”。我背诵到“延安吃的是小米饭，住的是土窑洞。可是我们不怕艰苦，我们一定要到延安去……”母亲就在旁边说：“如果去不了怎么办呢？”我说“怎么就去不呢？你要想去，就会与千万优秀青年一样，历尽万难，冲破敌人的封锁线到延安。”母亲说：“我当时就很想去延安，可是组织上让我和你爸爸到敌人后方去做地下工作。我们必须服从组织安排，所以我们就去不了延安。”于是母亲只能够和父亲一起到西南边陲，在隐蔽战线开展工作。她在云南干了近十年的地下工作，现在终于可以回到现实，成为真实的自己，可以回到阳光下，唱自己喜欢唱的歌，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多高兴啊！

那个时候的路况很不好，晴天满是尘土，阴雨天满是泥泞。初秋的天气渐渐有些凉意，妈妈抱着多病的小弟弟缩成一团。钱瑛阿姨马上拿出了一件红色的灯芯绒大衣给小弟弟披上，不满周岁的小弟弟非常瘦弱，正在妈妈怀里啼哭，盖上了这件大衣以后马上不哭了，妈妈也露出了笑脸，向钱阿姨点头笑了笑，说了声谢谢。那件灯芯绒外衣给我的印象可深了，红彤彤的，在众多蓝灰色调中显得特别醒目，非常好看。那个年代灯芯绒可是不多见的，妈妈一直穿着，后来我长大些了给我穿，再后来红色渐渐褪成白色了，母亲就把它染成黑色，一直穿到我读高中的时候，十分不舍地把它捐给了急需御寒衣物的灾区。这件红色的灯芯绒外衣，所承载着关爱和温暖，在我心里永远没有褪色。

斗转星移，72年过去了。当年我们乘坐的卡车已经见不到了，人们出门乘坐舒适快捷的飞机、高铁、大巴，各种小轿车更是满街跑。尘土飞扬的乡村小路，已经成了宽阔的柏油马路，布满全国城乡的高速公路在地图上就像蜘蛛网一般，当年星星点点的昏暗烛光已经由耀眼的电灯代替……我也从一个六七岁的孩子进入到耄耋之年。我们的祖国，早就不是什么“东亚病夫”，在共产党的领导下，已成为东方雄狮，屹立于世界东方。不变的是那永远磨灭不了的歌声“你是灯塔，照耀着黎明前的方向；你是舵手，指引着前进的方向……”每当我听到这首歌，就会想起在漫天的灰尘中摇摇晃晃的大卡车，想起钱瑛阿姨的笑容和那件红色的灯芯绒外衣。（郑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