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春花烂漫时
谷鹏羽(河北省固安县审计局)
【发布时间:2008年05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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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花烂漫时,我便尤其想念父亲。

    其实无论是否春天,每到季节交叠的时候,我都会想起父亲和父亲用心养的那些花:春有蟹爪莲、夏有月季、秋有黄菊、冬有君子兰。我知道父亲十分惦念他的那些花,犹如惦念他疼爱的我们。

    记得父亲过世的前一年,父亲在房前开辟出的两个小花池子里种满了菊花。那个秋天,父亲的菊花开得异常灿烂。起初是一朵,金黄金黄的花瓣肆意的舒展着,一层一层朝四面伸展开去,接着就变成了一堆一堆,一簇一簇,进而覆盖了整个花池,把整个院落装点成植物园般充满了生机。那个时候的我,青春年少,正每天对着流云感慨着自己的心事,也正为当时的风花雪月而多愁善感,却唯独对父亲的菊花视而不见。

    我是一个生无花命之人——这是父亲生前给我的定论。为此,我曾经和父亲争论过:不养花不代表不爱花,不赏菊花不代表没有花命,说不定以后我还成为一个养花专家呢!但是,说这句话的时间距离现在已经十二年,我的养花专家之梦没有实现,正像父亲当初说的,我确是一个生无花命的人。光阴在一天一天流逝,人生近半的我对养花的热爱却没有与日俱增。我曾经相信,只要做个有心人,人的任何内在潜质都是可以被挖掘出来的,但是,十多年来,几次养花的经历,几乎让我对自己的潜能丧失了信心。

    父亲曾说,花是有生命之物,养花需掌握三个要领方能养好:第一,养花之人要有待自己的孩子一样的爱心才能把花养出灵性养得灿烂。第二,养花之人须有良好的修养和耐性方能成就。第三,养花之人必有勤奋的生活习性才能使花适时盛开且活得长久。父亲的这番话我是记得的,但是我却没有做到。回首这些年,几次养花于我都只是一时的兴致,没有长性,大概也就修不成正果。第一次养花还是在平房居住的那段日子,别人送给我几株散竹,我把它们栽到了同一个大花盆里。严格意义上说,散竹并不在花之列,但是送的人说,这个散竹就像“死不了”,只要你不断了它的水,它就会长的繁茂。听说是易活之物,我欣然接受,而且将它当花养着。最初的日子,我每天定时给它浇水,由于水分供给充足,散竹也算守信用,居然也长到了一人高,杆和叶子绿绿的,让人一看到它就有润泽和呼吸顺畅的感觉。当时我想,父亲的话真对哦,我待它像带孩子,它也如约给我灿烂的回报。但是时隔不久,我真有了自己的孩子。孩子每天一会儿哭要水喝,一会儿叫要奶喝,我那份心思全部转移到了孩子身上,于是乎,在我的怠慢下,我的散竹日渐枯萎,朋友见了这状况,摇摇头说,真没办法,这么好养的植物都被你养死了。我狡辩说,一心不能二用嘛!但我心里清楚,我养花的计划彻底落空,真中了父亲的话,我不愧是一个生无花命的人。

    之后的岁月,飞逝如电。因为工作和生活的繁忙,我竟没有了养花的欲望,因为我到底相信了父亲的话,要是没那份耐心,就干脆别养花。

    今年春节,因为一个朋友的到访,我特意到北京玉泉营的花卉市场选购了一株正在盛开着的杜鹃,伞状的花型,满盆的深粉色杜鹃花夹裹在长椭圆形的绿叶之间,高傲而且奔放。我喜欢杜鹃的高傲和奔放的气质,因此当我把花小心翼翼的放在花架上的时候,我根本就没想过自己怎样做才能让她开得长久些再长久些。朋友来的时候,一些含苞待放的花骨朵也如期盛开,给了我这个主人足够的面子,为此,我有些沾沾自喜,毕竟,这花给我的快乐才刚刚开始。不成想,七天年假刚过,我便投入到了新的繁忙的生活节奏当中,杜鹃和她高傲奔放的气质都被我丢到了脑后。不出一个月,杜鹃开始枯萎,叶子也纷纷落下来。我赶紧把她交给会养花的人,并嘱咐一定一定帮我救活她。可是,我的杜鹃居然真的凋谢了。问其原因,养花人责怪我,这么好的花,你怎么让她干枯成那样!你若经常给她浇浇水,也不至于把她渴死啊!

    听了这话,想起父亲的三个养花要领,我后悔莫及:没有勤奋的习性,何以养花?没有用心去爱,又如何期待回报呢?生无花命——我在父亲身边生活的时间只有短短的九年,父亲居然如此深透的看穿了我浮躁的性格弱点,而且一语道破。可是我对父亲真正意义上的理解和爱能有多少呢?

    在父亲五十四岁的生命中,有我陪在身边的时间只有短短的九年。父亲与生俱来的残疾成了横亘在我与父亲之间一条不能跨越的陌生的沟,这种可怕的对父亲的冷漠一直持续到父亲过世。

    父亲的腰腿病由来已久,直到后来走路都成痛苦之事的时候,他不得不选择了手术。我的冷漠让我之前对此几乎全然不知,为此,我这一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还记得那年夏天,我刚回到父亲身边,那个时候审计机关刚刚成立,工作条件很艰苦,最开始的一段时间,我只能和父亲住在他的那间简陋的局长办公室里。靠东墙一张单人床,靠西墙一张单人床,中间隔着一个过道儿,几乎隔断了我和父亲的世界,每天的大多时候,我都不能做到让自己抬起头正视他。一个深夜,睡在蚊帐中的我被噩梦惊醒,大叫一声翻身滚到地上,整个人被缠在了蚊帐里。父亲在第一时间翻身起来,一把抓住了我。那是我有生第一次触摸到父亲,我竟像触了电一样,把手臂迅速抽回来,现在想来,父亲那么神速的做出了翻身跃起的动作,对于他该是多么艰难!

    后来我才知道,父亲的艰难远不止这些:我在父亲身边上学六年,父亲每天都要拖着病腿,起早贪黑为我做好饭菜,而我每天总是吃完饭就抹抹嘴溜掉,几乎没有洗过一次碗;为了我转学时能进好学校,父亲曾经弓着他残疾的身子,手提着一大兜桃,领着我到他在教育局工作的同学家里去。我却因为害怕别人笑话父亲的残疾,而使劲挣脱了他的手,逃到了马路的另一边,悄悄跟着他走,却不敢看他。事后父亲说,那是他这辈子唯一一次送礼,送礼的对象是他的同学,送的礼也不过是一袋子新桃而已。后来我进了县城最好的中学,但是我却不懂领父亲的那份情;父亲是中财66届的高材生,是固安县审计局的局长,但他却是一个残疾的局长,虚荣的我在人前人后竟没有喊过他一声“爸爸”。直到病重时,父亲还和别人打趣的说:“我这闺女天生来不会叫爸爸。”

    我不知道这些小事是不是刺痛过父亲,但是自从失去了父亲之后,这些事却深深的刺痛着我。我爱父亲的花是从我失去了父亲以后才开始的,而父亲爱他的花,如同爱我,用尽了他大半生的心血和时间,我想那是父亲的花时时盛开的理由吧。

    时值暮春,我更加思念父亲和父亲的花。那天,我从相册里翻出了那些花的照片,原来,父亲的花在父亲那里正在依时令盛开,而且开的灿烂奔放,年复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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