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读纳兰性德《饮水词》
【发布时间:2008年05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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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读纳兰,是在青春少艾的年纪。彼时只知唐诗宋词,太白东坡,于明清之际的诗词全无涉猎。第一次读到纳兰词,已不记得是在何处,但那感觉,就仿佛吃厌了鸡鸭鱼肉煎炒烹炸的人,忽然见到了一盘凉拌黄瓜,其味清新爽口,沁人心脾,回味无穷。于是兴冲冲的跑去买了一本,每晚倚在床头,必要细细的读上几篇,方肯入睡。

    当时最爱的是一首《如梦令》,“正是辘轳金井,满砌落花红冷。蓦地一相逢,心事眼波难定。谁省,谁省。从此簟纹灯影。”此后数年,我一直执着的认为,所谓一见钟情,大概不会有比这个更动人心弦的吧。想象在不经意间偶然瞥见了闪亮双眸,顾盼流飞,神采飞扬,霎时节心绪纷乱,咫尺间相对无言,唯有眼波流转,心事暗传。夜深后反复思量,终不舍当时滋味,一缕相思忽悠悠飘荡而去,徒留下痴心人长夜难眠。所谓“人生若只如初见”,初见,大概就该是这样的吧。

    读熟了纳兰的词,便好奇起纳兰的人。那时我脑海里浮现出的是如黄药师般清瘦俊逸的人物,单为着“天上人间情一诺”、“碧桃影里誓三生”的贞贞誓言,也可称他是位古往今来屈指可数的痴情之人了。只不知,这样的一个人,会有怎样的出身背景,怎样的爱恨情仇呢?

    渐渐的我发现,原来这情痴纳兰容若,竟是康熙朝重臣明珠的长子,是康熙皇帝身边的一等侍卫,是当时名满天下的才子。拥有如此身份的他,本应是春风得意马蹄疾的贵公子,为何笔下却总带着重重的伤愁?再后来,认真的查阅资料,才知道原来他的感情经历甚为坎坷,爱妻卢氏在成婚三年后早逝,侍妾沈宛又因满汉之隔不能相伴在旁。相爱之人不能相守,对于容若这个重情的人来说,是人生中极大的悲哀了。“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谁见薄衫低髻子,抱膝思量”、“忆共灯前呵手为伊书”,往昔的点点滴滴,在诗人的眼中,都已变成了伤怀之物,只剩了一句“当时只道是寻常”,用语极淡而用情极深,诉尽心中的相思与悲凉,让人触目难忘。

    “锦样年华水样流”,恍惚间已过数年。今日再读纳兰词,已有了另一番心情。小儿女间的卿卿我我、柔情蜜意已不赚人眼球,我更爱的是他离乡背井、千里行役的思乡之作。在容若作为侍卫的九年间,他曾跟随康熙南巡北狩,游历四方,并曾奉命参与重要的战略侦察。在这段时间里,他创作了大量的思乡反战的边塞作品。世人皆知“万帐穹庐人醉,星影摇摇欲坠”、“身向逾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而我最最喜欢的,是他那句“谁道飘零不可怜”,每每读到这句,真是感同身受。因为选择了一份特殊的工作,我今日倒是有机会去体验容若当年羁旅时的心境了。常年漂泊在外,对于一个重视家庭如容若的人来说,实在是一种折磨。在漫长而艰苦的旅途中,他只能通过词来发泄内心的思乡和苦闷,“别绪如丝睡不成,那堪孤枕梦边城”、“梦好莫相催,由他好处行”、“西风多少恨,吹不散眉弯”……对家人的思念,对羁旅的厌倦,都或浅或深的凝固在他的文字中,慰藉着后世漂泊的人们。

    纳兰之词,重在情真,他的悼亡词和羁旅词中总带着浓浓的哀伤苦闷。而这首《渔父》,却是他少有的平淡之作:“收却纶竿落照红,秋风宁为翦芙蓉。人淡淡,水蒙蒙,吹入芦花短笛中。”初读此词时,我煞是诧异,纳兰容若竟也有过如此清新恬淡的心境?微风拂面,夕照朦胧,如此景象,与王维“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的空灵,抑或是李后主“一人独钓一江秋”的清冷相比,皆不逊色。也许,情深如纳兰者,也需要片刻的宁静吧。我猜想,他在填这首词的时候,定是心静如水,物我两忘,心与天地合而为一了,俗世间的种种纷扰,都已离他远去。所以疲累的时候,我便喜欢翻出这首词来,体味容若当时的心情,跟他一起享受片刻放松,放自己融入到想象的自然中。这架势,似乎有些瑜伽的味道呢。

    我一直觉得,容若的心太苦,他总是关注生命中得不到的那部分,为了曾经的不懂珍惜或是永远的无法得到而痛苦。人说曹雪芹的作品“字字看来皆是血”,而容若的词,又何尝不是如此?他悲情如杜鹃,声声啼血;伤情似黛玉,泪尽而亡。短短三十一年生命,留给后人的尽是玲珑剔透的文字和无法驱散的忧愁。我想,每个爱他的人,都会希望他曾有过片刻舒展眉头。生之乐趣,总大于死之哀愁,过往之事既不可究,只希望他来世,一生平顺。(审计署广州办  王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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