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短文)
田晋铭(山东省高密市审计局)
【发布时间:2014年01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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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读郭沫若《天上的街市》,我就想起家乡的集。郭老笔下的天街,浪漫、神秘,让人心驰神往、浮想联翩。家乡的集虽没有天上街市那般灵秀、飘逸的美,但却自然质朴,透着古色古香、敦厚大方的乡土韵味。与天上的街市相比,集,更给我真实、生动、温馨的感受和回味。

    集在公社驻地的村子里。一条十字大街,街两边是高低错落、鳞次栉比的房舍。低矮的是村里人住的泥土屋,暗赭色,墙皮斑驳,屋顶覆盖着或枯黄或黢黑的麦秸草。高一些的是砖瓦房,有青砖红瓦的,有红砖青瓦的,还有外墙用水泥抹光或拉毛的。公社革委会、供销社、工商所、水利站、食品站等公家单位,就在这些砖瓦房里。泥土屋和砖瓦房,会让人想到安徒生童话里的丑小鸭和白天鹅。东西大街的西头,有一处旧祠堂,地基夯的很高,要攀十几层台阶才能到达正门。祠堂是村里最高、最古老的建筑,已废弃多年,门板破旧,上面的锁锈迹斑斑。屋檐上常栖满麻雀或乌鸦。白天,成群的孩童在台阶上爬上爬下,唧唧喳喳地玩耍嬉戏。开集的日子,祠堂前则成为打卦算命先生偷偷活动的地方。

    每月逢初五、初十、十五、二十、二十五、三十是开集的日子,若遇小进月,则取二十九为开集日。十字大街是戏台,开集如开戏,赶集的人从十里八乡纷至沓来,犹如穆斯林教徒朝圣。大街上人头攒动、比肩接踵、五颜六色、熙熙攘攘,仿佛微微起伏的波涛、潺潺流动的河、缓缓展开的清明上河图。平日里空旷、清净的大街一下子充盈、热闹、喧嚣起来。

    集上的摊位由来已久、约定俗成。这里是卖蒲韈、篾席、箅子盖、炊帚等手工制品的,那里是打铁、锔锅、磨剪子戗菜刀的。这边是裁剪衣服、剃头的,那边是修鞋、补胎的。这头是售粮食、卖青菜的,那头是劁猪、钉马掌的。这旮旯是说书的,那角落是打卦算命的......在这些五花八门的摊位间隙、集市的边缘一带或是较为隐蔽的地方,时常有三三两两神色紧张、左盼右顾、东躲西藏的人出现,他们是卖花生、棉花等经济作物的,一旦瞥见工商所的人员过来,即赶紧将货物藏匿,或溜到墙后躲起来。倘若被工商人员逮个正着,货物和称杆秤砣就会被没收。即使是小麦、玉米、秫秫等人吃的口粮,也只准许少量买卖。那都是家里有事急用钱的户和大人孩子缺口粮的户之间的临时交易。稀稀拉拉几个卖韭菜、黄瓜、西红柿等蔬菜的也大抵如此。

    集在高峰的时候,进进出出的人行色匆匆、川流不息。拎包的、挎篮的、怀里抱着孩子的、肩上搭着包裹的、牵着骡马的、赶着小猪的......人们揣着各不相同的愿望而来,携着大大小小的收获回家。集,让庄稼人单调、枯燥的日子,变得生动、鲜活起来。

    姥姥家离集市二里远,吃顿饭的功夫就到了,我们这些半大孩子贪玩又好奇,常成群结队到集上看耍景、凑热闹。印象最深的,要数集上的打铁匠。两个人,年长一点的是师傅,小的是帮手和徒弟。一个风箱,一堆炭火,一架钢砧子,七八件大大小小的铁锤、钳子,还有一些新旧、厚度、长短、颜色各异的铁坯,这些物件是他们的打铁工具和材料。师傅和徒弟的脸色黝黑锃亮,好像锅底上涂了一层猪油,手上戴着长长的牛皮手套,胸前挂着垂到脚面的大围裙,围裙上布满密密麻麻的破洞和污渍。徒弟将风箱拉得“咕嗒、咕嗒”一个劲地响,直到将待打的铁坯在旺旺的炭火里烧得遍体通红。师傅用钳子将烧透的铁坯夹出来,迅疾搁在砧子上,一旁的徒弟赶紧操起铁锤,弯着腰,跟着师傅的口令,眼睛紧盯着被师傅用钳子不断翻动和前后挪动的铁坯,一下一下用力将锤子砸在铁坯上,崩出的火星子四下里飞溅,闪着耀眼的光芒,煞是好看。师傅还抓住火候,不时用小锤敲打铁坯。“叮当、叮当”的砸击声响亮而清透,厚重而富有节奏,如一曲格调平实、铿锵有力的民间音乐......期间还有淬火、回炉、大小锤交叉锤打等多道工序,师傅和徒弟心有灵犀、配合默契、举重若轻、得心应手,让人眼花缭乱、叹为观止。一件件锄头、铁锨、铲子、耙子等农用工具就变戏法似的在打铁匠的手里出炉了。多少年了,那勤劳智慧的打铁匠、通红的炉火、飞溅的火星、响亮的锤打声......仍历历在目、犹闻于耳、恍若昨日。

    裁剪衣裳和剃头的紧挨着。在三四个裁缝摊里,有一个四十多岁的姓王的中年妇女最惹人注目,生意也最好。王姓妇女细高挑,白皮肤,圆脸盘,留着短发,待人很热情,快言快语,脸上总是挂着暖暖的笑容。她的手艺最精湛,干活干净利落,裁剪、制衣、缝补、绣花样样在行,颇讨大人孩子的喜欢。我小时候穿的新衣服和以旧翻新等活儿都是找她做的。理发的是一个瘸腿老头,带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老头理发是家传,在附近有些名声,他很会说话,喜欢奉承人。小伙子木讷,只顾忙手上的活,很少开口说话。老头剃大人的头,小伙子剃孩子的头,老头比小伙子忙。老头忙的时候,小伙子就给他当当下手。后来小伙子出了徒,就在老头边上自立门户,身边也带上了徒弟。从此,在集上摆长摊剃头的就有了两家。

    集上最嘈杂的地方是牲口市,位于大街南头一片荒芜的空地上,劁猪的和钉马掌的都在那里。我们这些孩子去看稀奇,到了那里却又有些忐忑。有生性桀骜的马不听使唤,忽然挣脱钉掌人的摆布,扬蹄在场子里横冲直撞,吓得人们“嗷嗷”叫着四散躲藏。劁猪时猪仔拼命挣扎的样子和发出的阵阵哀鸣声也让我们心惊胆战,看不几眼就赶紧掉头走了。这块地的味道有些野,实不是孩子们来的地方。

     那些卖蒲韈和箅子盖、磨剪子戗菜刀、锔锅、售粮食和青菜的杂七杂八的摊位,不是我们的兴趣所在。那是大人们的事,不劳我们操持。转转悠悠,觅到了说书的场所,这里是大集上最有文化味和相对静谧的地方。说书人五十多岁的年纪,中等个子,不胖不瘦,长方脸,大嘴巴。他站在地上,手里拿一把折扇,身前放一把凳子,凳子上摆着几本线装书和一个旧茶缸子,边上或站或蹲或座围满了听书的人。说书人说起书来眉飞色舞、有板有眼、字正腔圆、抑扬顿挫,不时赢得阵阵叫好声。这时说书人就会卖个关子,嘴里说着“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向每个听书的人收一毛或两毛的辛苦钱。对我们这些孩子,则是不收钱的。书的题目记不大清了,好像是《封神演义》、《隋唐演义》、《三国演义》之类的,其中“飞沙走石,天昏地暗”“身长八尺,声如宏钟”等字眼还模模糊糊记得。孩子们常听书入了迷,恋恋不舍直到说书人收摊,这时多半已是晌午,集上的人基本走净了。

    一年里最风火、最隆重的还是年集。过了腊八,每个逢集的日子都叫年集。人们都忙着置年货、裁花布、买新衣、剃新头......卖货的和买货的都比平日里多了许多。街面上熙熙攘攘、人声鼎沸,出入供销社、食品站、新华书店购买猪肉、鸡蛋、鱼、红纸、年画等物品的人也络绎不绝。最热闹的是集东头的鞭炮市,卖鞭炮的一溜儿排开,各自将鞭炮挂在长杆子上,争相燃放招徕顾客。“噼里啪啦”的震响或此起彼伏,或乱糟糟搅成一锅粥,到处弥漫着呛人的烟雾。一阵鞭炮声过后,闹哄哄的人群争先恐后涌向不同的摊位,卖的和买的都手忙脚乱、不可开交......年集,在喧嚣、热闹中又添了浓浓的喜庆、火爆气氛。

    集,浓缩了风土人情、人生百态、世事沧桑。集是零碎生活的集散地,也是纷繁情感的宣泄场。集的存在,填补了庄稼人贫瘠的物质和精神家园,也让匮乏的日子变得丰富多彩和充满期待。(田晋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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