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间音乐(短文)
刘玉新(湖北省长阳县审计局)
【发布时间:2016年03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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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在乡间的音乐声中长大的。

鄂西南的乡间,流传的地方音乐很多,雅俗共存,一直活跃在山山岭岭之中。

我的故乡有两条河,先贤们取了两个很诗意的名字:一名清江,一名丹水。乡亲们按方位习惯地称之为前河和后河。

清江作为前河,上游以吹打乐为主,也叫“排子”;下游以打击乐为主,又名“点子”。婚丧嫁娶之时,乐队的乐器随着增减,有一定规制。若遇上吉祥喜事,迎台上则在一对唢呐中加进竹笛,称之为“细乐”,婉转悠扬于粗犷之中,如涓涓泉水,沁人心脾,特别的耐听。

“排子”的家伙什多,最多的有二十四件,长号唢呐,成对出现,锣鼓钗钹或单或双,或大小搭配,阵容强大。唢呐的曲子沿用古老的工尺谱,曲调很多,分类严格,红白事绝不可以混用。就是这个五度音程的“宫商角徵羽”构起的音域恰恰最能适用红白喜事。好多次,我在老家看见乐队的人,趁着雨天练习曲谱,嘴里就有板有眼地“工啊--尺额--呛……”,那是要讲背功的,衬字常常用得极其短促,但细听之下,却别有一种方言本土的味道。乐师们都知道,只有背得了然于胸了,才能临场应用自如。

乡间乐队很讲究。迎亲打喜,正对堂屋大门,搭一半人高台,红布扎花,四人围坐,管乐居上,旁设打击乐,另悬置一柄大铜锣在小桌边,一边迎客,一边吹菜。迎客的调子有专曲,欢快明亮,主客同乐。吹菜呢?先是“嘡—嘡”两声锣鸣,跟着就响起音乐,土家的十碗八扣,一碗一个调儿,从一到十,酣畅淋漓,余音袅袅,不绝于梁。

若是有人故去,出嫁的女儿一定要请一班乐队,乡间称之为响匠,乐器用孝布小条缠身,按丧葬之礼,进门三遍吹打,长达半小时之久,孝子伏地叩头,以大礼尊崇逝者与前来送行的礼乐,曲调多哀婉低沉,如诉如泣,一吟三叹,直击魂灵,久久萦绕于怀。

后河也有这些乐器,但更有特色的是花鼓子和薅草锣鼓,相对于道具简单、演出质朴的花鼓子而言,薅草锣鼓是很鼓舞人心的一种田间音乐,很有些江湖龙舟竞渡的意味。

顾名而思义,薅草锣鼓专为加油鼓劲而创设,锣鼓队站在田头,与薅草的男男女女相向而立,乐声起了,薅草队便散开队形,挥锄落地,嚓嚓有声,随着乐队特定的节奏而起承转合,锣鼓喧天之时,你就是闭了眼也知道,薅草队必定已掀起了你追我赶的高潮。锣鼓声、呐喊声、锄头刨进泥土的噗噗声都随着轻风的应和一齐抵达终点。

这样的情形,总让我想起华阴老腔的韵味,地道,田间就是舞台,锄头成了道具,人与音乐,自然天成,满脸的汗水中流淌着高山泥土的芳香!我常常惊叹于先祖的智慧,种个地,薅个草,居然还配上锣鼓家什,一边敲打,一边劳作,把音乐融化于耕种稼穑,用古老的拉拉队赞美人类最伟大的创作。

多少年后,我才知道,鄂西南的长阳还有“山歌、南曲、跳丧舞”。南曲以资丘为最,一把三弦,一首雅致的词曲,围炉而歌或是乘一叶扁舟,就着夕阳的余晖,把一腔情爱洒向碧绿的江水。山歌最拿手的还当数乐园,走进十里八村,不经意间都会听到原汁原味的山歌,这山唱,那山和,一山的歌手一山的情。因了山歌的滋养,有人甚至问鼎了央视青歌赛的金奖,更有人走出了国门,唱出了土家人的天地雄风。

只有跳丧舞不分前河后河,沿鄂西巴东往鄂西南长阳五峰一带,形成了土家人特有的风俗。上了年岁的人故去,坐夜时,或二人或四人甚至八人,在灵柩之前,手足并用,载歌载舞,以乐颂哀,祭祀亡灵。舞蹈粗犷豪放,臂膀大起大落,歌声高亢沉雄,大多时候听不清歌词,但土家人那种旷达的生死观却表露无遗,留给世人对生命承续的一种文化思考。

如今,这些乡间音乐已渐行渐远,典藏在大山深处了。时髦的电声乐器和管弦乐走上了乡间舞台,民族唱法和通俗歌声聚焦着山里的眼睛,VCR的屏幕上演着一折一折的现代风情。只有在特别的策划下,乡间音乐才又走进人们的视线,重温昔日的盛况。(刘玉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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