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薯情思(短文)
邓坤水(湖北省通山县审计局)
【发布时间:2016年10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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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老家许多年了。每年深秋季节,住在乡下的父母,总要捎来一两袋红薯。当我看到那带着泥土清香,红润肥硕的红薯,心中总要泛起一种故友重逢的喜悦。

老家在鄂赣交界幕阜山深处的富水河畔,美丽而贫穷是千百年不变的风景。沿富水河两岸,坡岗起伏,山地成片。夏秋时节,漫坡遍野茂盛生长的是山里人极钟爱的红薯。幕阜山土地瘦脊,干旱严重,许多农作物难以栽种,唯有生命力极强的红薯,在这片土地上深深扎下根来,用饱满的果实养育着世世代代的农人,以嫩绿的心叶点染着山里人顽强的生存希冀!

红薯是一种生长期较短的庄稼。因为都是红皮儿,人们习惯叫它红薯、红苕。旧历年刚过,农人们便在向阳的坡地铺上半尺厚的火粪肥,将年前精选出的红薯埋进肥土作母本。五黄六月,麦子刚收过,种薯已长出二三尺长密匝匝的藤蔓,用剪刀剪成三两寸的茎节,插进还泛着亮泽的麦茬地里,浇上一瓢河水,薯苗就在坡地上落下根了。不到一月光景,山地里纵横交错的薯蔓便碧波荡漾。红薯的叶片呈心形,片片相挨,密不透风。农人们担心节节生根的薯藤分散了肥力,便在藤蔓疯长的当口,用手一根根翻动薯藤,以保证总根的凝聚力。

中秋前后,红薯成熟了,肥大的浆果在泥土中亢奋起来,硬是将平展的土地拱成突起的龟背。大地也许被挤疼了,竞裂开半寸宽的口子微笑着,那鲜亮的红色,就从土缝里窥视着山里爽朗的秋天。

挖红薯的时候到了,人们从坡地挖起红润壮实的红薯,抹去泥土,用箩筐装好,一担担地送进事先挖好的山洞里。富水河畔薯洞多如繁星,那叠嶂起伏的山坡上,点缀着大大小小的山洞,成为家乡独特的景观。薯洞满,好过年。老家人常把收获红薯的多少,作为家庭穷富的标志。待储藏够了,余下红薯,生的刨成薯丝晒干,等日后掺在大米里做薯丝饭吃;煮熟的切成小条条,精制成松黄干脆的薯果,逢年过节,招待客人。父亲总要在挖红薯时,小心留几串带藤蔸的薯,一串串挂在墙上,待来年春二三月品尝,那滋味常常是甜脆爽口,清香满齿,回味悠长。

在粮食紧缺的山里,庄稼人与红薯的感情最深。特别是在瓜菜半年粮的饥荒年岁,一二十担红薯,便能维持全家几口人一个冬春的生计。七十年代有段时期,我们家的食谱几乎是一个模式,早餐和午餐吃红薯粥,即将红薯洗净后,切成菱角大小的薯丁,抓上一两把大米煮成稀粥,这种粥甜而不腻,粘而不稠,极易饱肚;晚餐干脆就吃蒸红薯,一个个大小匀称的红皮儿薯,蒸得喷香圆润,就着汤水吃上几个,便能打个饱嗝。最有魅力的是吃烧红薯。记得读小学那时,每天总要上早读。严冬天气,衣帽单薄,手脚冻得不行。放早学了,我们姐弟几个,急匆匆跑回家来,母亲便从灶火灰里甩出几只红薯来,红薯在地上蹦跳着弹去火星和灰尘,我们便每人抢过一只,边呼呼地吹着雾气,边让烧红薯在两手间倒来倒去,喷香滚烫的红薯吞咽下去了,寒冷也跑得无影无踪。

在乡村居住的那段日子,那些与红薯相关的许多寻常细节,于我看来,都那么富有诗意,那么耐人寻味。在为红薯翻藤的暑天,农人们弯下腰,挥动双臂,那一根根嫩绿的藤蔓,仿佛一行行随风飘曳的乡村抒情诗;收获季节,年轻的农妇一边啃食着未擦尽土的红薯,一边毫无顾忌地敞开胸脯,用白胖的奶子喂养婴儿,那是怎样的一幅令人怦然心动的田园牧歌式生活图画!

家乡的红薯是平凡的,然而也有过闪光的历史。彭德怀率领红军、王震率领“南下支队”千里挺进幕阜山,家乡的父老尽其所有,将富水河浇灌的红薯也充了军粮,用真情和挚爱喂养了革命。子弟兵人行千里,心中仍留恋着红薯饭的香甜。

岁月如富水河水匆匆流逝。如今,家乡富裕了,过上小康日子的村民们不再把红薯当作主食,到城里走亲访友也不再习惯用大包小包的红薯作见面礼物了,人们开始嫌弃红薯的土气和低贱,与红薯的感情在日渐疏远。由此,我这个对红薯情有独钟的农民的儿子,多少年来,只能在梦中追忆那些难忘的岁月。唯有我的父母亲,总忘不了捎来一些红薯,让我在扑鼻的薯香里,回味那忽远忽近的乡情……(邓坤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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